南城的风雪鲜少像电影里那样,北风里起白毛的肆虐。
但落起来也会冰天冻地,步履维艰。
电台里在提醒出行的听众注意安全,驾车朋友尤是,尽量可以选择地铁代步。
天气预报,明早有入冬的第二场雪。
她今晚不回老向那里了,自己那里十来天没住,一直在给她做保洁的阿姨打电话给她,厨房的百叶窗坏了,直接掉了下来,还有就是客卫洗手台的水龙头不出水了,阿姨循例跟东家报备一下。
向明月应话,好的,我找人尽快修好。
于是她趁风雪来临之前,回去一趟,厨房那处百叶窗坏就坏了,索性平时也可有可无,向明月直接把它扔了完事;客卫的水龙头,她自己也倒腾不好,好在她平时会存几张家政小广告的名片,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她给一张名片上的家政服务打电话,对方问她急不急,
向明月:急。我只有现在有空,明天还要上班。
她是个急性子,任何纰漏她能解决的,绝不搁置到过夜。
对方说晚上出工收费不一样,且他现在还在加班,要等。
好。她痛快应下,给对方报地址。
左右她现在需要点时间与空间好好想想。
向明月在阳台上抽烟,第二支烟才燃一半,门铃响了,比她预想的快了许多。
她右手上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去开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向明月不自觉地心一紧,几个月前,他搬来同她住时,等着进门时,也是这副冷静自持,凡事都不放在颜面上的形容。
向明月不问他,为什么会来,又或者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沉默地由他进来。
地暖没开,她身上衣裳进来后一件未减,羊绒大衣上沾上了烟灰她没发觉,周映辉伸手要去替她掸的时候,她让了半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碰不到她,也不着急收回。怏怏地慢慢垂落到身侧,不无歉仄的口吻,“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我还是想继续做医生……”
“周映辉,你该去的。我是说,这次特为你的研学资格。”
向明月抢白了他的话。可是他们的意思却南辕北辙。
周映辉良久不语地盯望着她,她的话叫他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急急往前一步,挨她近一些,“明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男儿志在四方,这话绝不是空话。说来可笑,”向明月手上的烟正燃,提醒她吸一口,她草草吸吐一口蔚蓝色的烟雾,平心静气又回味十足的蔑笑口吻,“我正经八百的两度男友都姓周。”
向明月不合时宜地拿周渠作比,她告诉周映辉,虽然当年她很舍不得周渠出去,但事实证明了,他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回来没两年就升职了。
“你们这行更是。小二,你实在没必要对这样大好的前程预途有任何踟蹰。自然不能答应我爸那些无理要求,我很高兴,你能想通,我始终相信各司其职这一说,有些人天生做人,有些人天生做事。”周映辉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他是个勤勤恳恳做事的。
“明月,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你还动不动拿周渠作比,对我来说是种不公平嘛!”周映辉一下就红了眼,他说他不快极了,这段时间,她总会时不时把周渠挂在嘴边,他分不清了,分不清她到底只是恶趣味,还是没忘记前男友。
对,她也许是该不曾忘记。毕竟他们才分开几个月。
向明月指间的烟到头了,微微的灼热感,逼着她丢手,这是她本能的肢体|反应。
弃烟的那一刻,她懊恼极了,原来她这么混,混到她一个女士,丝毫没给到他作为男士安全感。
小二其实厌恶极了,他厌恶她时不时把周渠挂在嘴边,这样一个紧要关头,她还是,她还是拿周渠来劝服他,去吧,这是你作为大丈夫该走的路,哪怕舍弃一段感情,也是值得的。
她试图这样告诉他。
而周映辉领会到的,明月冷静极了,冷静到全然没有六年前,她不舍周渠的自觉。
因为什么呢?无论是她听到周映辉应承她父亲做生意的说辞还是听到他可能要离开她的说辞,明月的反应,他都不满意。
可是他似乎没勇气朝她追究到底。
“明月,你知道我这次能出去的名额是谁促成的嘛?”
“贝萦萦的父亲。我知道。”
周映辉的脸瞬间煞白了,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也是他最后的骄傲,他认为明月该是懂的。可是她轻而易举地替他揭开了底牌,甚至带着些嘲讽的居高临下感,是,我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
向明月朝他继续波澜未兴的口吻,“小二,其实即便你在之前或是往后选了贝家,选了那位贝小姐,我都不会怪你的。”
“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不能保证,不对那样家世的贝小姐、那样对我前程有助攻的贝家不动心。”
“你不是我!”他突然很反感明月这样的口气,“明月,你不能因为你接二连三地受你身边人的打击,就倒塌世界观般地去否定每一个人。我说过,我不会去喜欢贝萦萦,为什么你总是要说些叫人添堵的话呢!”
“你从前总是说,你大嫂成天眼皮子浅地杞人忧天,说些寸草不生的灰溜话。你没发现,你有你大嫂的前兆了嘛?你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悲观的?”
向明月不禁苦笑,哦?我竟不知,我早已过成我讨厌的样子。
岁月赠与我些什么?除了向死而生的客观勇气,还有什么,虚荣、自我、尖酸、刻薄,
以及,多你的那些不可逆时光,来好为人师。
我都是为了你好。
总总如是。
她不去同他辩解,“周映辉,我很认真地说,是我,我肯定出去。”
对面的他,吃吃一笑,继而痛快地颔首,“好,我考虑一下。”
向明月不知怎地,听到他那声利索的首肯,心像攀岩的锁扣滑了牙,忽地从半山腰无尽下坠。
紧接着,他问她,“明月,如果我要你等我,会不会太自私?”
这一刻,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
无可厚非,更该是庆幸,庆幸小二还有热血与野心。否则那样为了所谓的情|爱,任由她身边的人捏扁搓圆的,又算什么男人?
明月迟迟没答他的话,他就此失去了所有的耐性,欺身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两颊,“明月,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喜欢都没有过。”
是嘛,她从来未对他袒露过任何喜悦之情?
好像是,喜欢是一定有的,但是爱,这字太玄。
向明月怕做不到与他对等的心意。
也许他妈妈的顾忌是对的。明月确实能给他怦然与欢愉,也能在二人别扭争执后分分钟撩他回到先前的美好,可是她从未真心实意地问自己,对他,对周映辉,到底算不算爱。
他得不到她的是,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更像朝主人撒娇求关注的小狗,总之软磨硬泡,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坚韧。
周映辉逼近着向明月脚跟没路可退了,他俯首,鼻尖才碰到她的脸,明月别开脸,这个关头,她不想被那些虚无缥缈的错觉影响判断。
周映辉也不气馁,唇再去寻她的气息时,门铃响了。
锁在他怀里的人,顿时如蒙大赦,她极力地想推开他,有再正经不过的由头,她要去开门。
这下,周小二彻底恼了,他一只手扒拉下她两只手,掴在虎口间,唇也没轻重欠风度地去吻她,
没两个回合,二人间就毫无旖|旎了,只剩下对峙。
向明月平日里再乖张再长胜,那是因为周映辉让着她,宠着她,真正男女较量,她才不会是他的对手。
力气斗不过他,就在言语上找补。
向明月几乎被他按钉在墙上般地不得喘气,好不容易得口|活命的空气,她朝他气急败坏,“够了,周映辉,我今天没心情。”
九十九都拜下来了,就差这一哆嗦。
向明月没理由前功尽弃,且她也切实觉得有点累,情|事这东西,太过沉湎,会叫人索然无味的。
“你该是知道我的,男欢女爱的事情,太过较真就没意思了。”她算是答他的问了,喜欢也爱,但都只停留在字面含义。
向明月趁周映辉分神之际,卖力推开他,去开门。
之后,她拿他当透明的,引着师傅进门,去客卫检查那有问题的水龙头,师傅拆下龙头和冷热两处进水管,问题不大,他们小区前段时间自来水抢修的,该是有泥沙堵住了进水阀……
师傅吧啦吧啦一堆,向明月全程在边上看着,尤为热络地应承着对方的话,那师傅见这女业主如此和颜悦色,更是话匣子打开了,一味和她扯闲篇。
二人好么间地攀谈着,玄关处忽地一声狠劲阖门。
是周映辉,他走了,摔门而去。
向明月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之后,一直到师傅修好水龙头,再到她微信转账人家,送人家离开。
她都冷漠疏离得很。
屋子里重回她一个人的清净,向明月翻出烟盒,继续闷不作声的吞云吐雾。
她又饿又冷,胃还隐隐作痛。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