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沟界碑附近,又多了一座小小坟茔。
阿布拉江大爷说,没出生的孩子要埋在父辈脚边,让长辈带着认回家的路。
听完那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他用短刀同霍雁行一起挖开冻土。春天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姜南拿出倪女士给古丽准备的衣服,一件件叠入土穴。
从孩童到中年的尺寸,像是要把错过的岁月都缝补进去。山风吹拂,轻薄的棉布和艾德莱斯绸扬起边角,宛如花瓣在阳光下舒展。
倪女士唱的摇篮曲低沉温柔,伴随一捧捧土垒成方包。最后一捧土盖上小坟堆,阿布拉江大爷摘下头上的吐马克,轻手轻脚覆在微微隆起的春泥上。
他说古丽太小,会被厚重的石板压住,要好好挑选一块石头作墓碑。在那之前,就让这顶黑羊羔皮缝制的帽子陪伴孩子。
老人用塔吉克语念了很长一段话,姜南只听懂反复出现的“古丽”、“阿米尔”和“莱丽古丽”。
装石头的小荷包留在了阿米尔的墓碑上。
阿布拉江大爷很欣慰:“莱丽古丽她还记得,这是我们塔吉克人的传统。阿米尔一定很高兴。”
姜南看着阳光下闪耀的石头,想起在塔什库尔干,石头“永恒不变”的含义。
临告别时,她问阿布拉江大爷:“阿米尔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年兵团的演出队上了高原,阿米尔帮忙带路,那姑娘就坐在他牵的牦牛上。回家他就告诉我,他遇见了他的古丽碧塔。”
阿布拉江大爷沉沉叹息:“这就是命运。”
鹰笛又响了起来,是另一支熟悉的旋律。
姜南在心底默默分辨:
是——
如今见到人间的仙女,
我是多么幸福。
古丽碧塔,古丽碧塔,
把我的心儿献给你。
还是——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
为什么这样鲜?
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古老的塔吉克民谣,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生的誓言。
山风骤急,吹散姜南没忍住的泪滴。她在山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两座坟茔沉睡在夕阳下,静静等待最后的团圆。
这一幕她没有拍照。有些画面,更适合留在心里。
回到喀什,交到倪女士手中的,除了现场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一块石头。
“从阿米尔和古丽的墓旁捡的。”姜南轻声说,“阿布拉江大爷说,恋人们互相赠送石头,表达对爱情忠贞不二,是塔吉克人的传统。”
倪女士她颤抖着接过石头,珍重地把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什么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