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新买了买车,雇请了车夫、马夫,领了尤二姐、尤三姐与晴雯,轻车简从往京师四下景致游逛起来。
于是一日往那西直门外高梁桥左近看其如何赛江南,一日往西山登高望远,一日又在金鱼池上泛舟而游,一日又往东岳庙庙会上体会人间烟火气。
尤三姐私底下与陈斯远说,只怕八月里那百草堂营生能净赚四千余两,分润下来陈斯远也能得上千两银子呢。因是陈斯远出手阔绰,游逛之时,几女但有瞧中的,陈斯远都会采买下来。
尤氏姊妹各自得了几匹锦缎、一副头面,余下胭脂水粉自是不提。便是无名无分的晴雯也得了不少物件儿,那晴雯便是心下瞧不上尤二姐,这几日因着陈斯远相伴也不免语笑嫣嫣。
展眼便到了九月初三这一日。
因着尤三姐儿昨儿个来了天癸,夜里便只尤二姐一个人伺候。那尤二姐从册子上学了一身本事,原本因着尤三姐儿也在,这才不好施展。
此时尤三姐不在,尤二姐自是样百出,二人直折腾到深夜方才罢休。本道好生安睡一场,谁知外间天色刚明,便有人叩门连连。
尤二姐勉强撑起身形来问道:“谁啊”
晴雯便道:“二姨娘,大爷可醒了”
尤二姐一听来的是晴雯,顿时蹙眉不喜,道:“远兄弟还睡着呢,有事儿等他醒了再说。”
谁知晴雯却道:“二姨娘莫非忘了,今儿个可是要放榜了!”
尤二姐眨了眨眼,这才恍然。是了,今儿个可是九月初三了。顺天府乡试规矩,放榜多在九月初一到初五,前几日衙门便贴了告示,说此番秋闱定在初三日放榜。
还不待尤二姐推醒陈斯远,外间又有小丫鬟春熙寻来,说道:“晴雯姐姐也来了我们姨娘命我来叫醒大爷,说是今儿个一早就要放榜呢。”
陈斯远打着哈欠转醒,再也睡不下,当下与外间道:“醒了醒了,我过会子就回荣国府。”
晴雯、春熙得了信儿,便应声退下。
尤二姐暗恼自个儿竟将放榜之事忘了个干净,当下紧忙伺候着陈斯远穿戴起来。
小丫鬟夏竹听了动静,紧忙送来热水,尤二姐便伺候着陈斯远洗漱。待一切停当,又有春熙来说,一旁尤三姐房里早早预备了早点。
陈斯远便与尤二姐一道往尤三姐房行来。
昨儿个尤三姐才来天癸,这会子自是行动不便,起身动作比照往日缓慢无比,一边厢催着陈斯远用饭,一边厢嗔道:“昨儿个便说了今日放榜,二姐怎地又缠着远哥哥胡闹若是错过了报子,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谈”
尤二姐面上讪讪,口中说道:“也不差多少时候,此时回去正好。”
陈斯远用了口小米粥,便笑着道:“早一时晚一时又能如何那榜单早已写就,还能改易了不成”
“呸呸呸!远哥哥少说这些不吉利的。前几日我方才在东岳庙求了上上签,这回远哥哥必中。”
陈斯远笑着应下,闷头用了早点,便被几女催着离了新宅,骑马往荣国府而来。
待到得荣国府前,不过卯时过半。
暮秋时节早晚寒凉,陈斯远交了马匹,便穿门过夹道到了自家小院儿。
此时小院儿里灯火通明,红玉、香菱、柳五儿,便是连小丫鬟芸香也忙个不停。
这个说钱匣子里的散碎银钱不够用,且只给银瓜子不好看,莫不如去寻了平儿姐姐兑成铜钱;
那个说前两日自库房提来的红绸有两匹褪了色,须得赶快去寻了周瑞换做颜色鲜亮的;
另一个与两个粗使婆子四下洒扫,恨不得连瓦片也揭开来清扫了;
最后一个叽叽喳喳四处添乱,于是被嫌弃的红玉赶到了一旁——没错,说的就是小丫鬟芸香。
见得陈斯远回转,红玉撇下活计蹙眉来迎,不禁唠叨道:“大爷也是心大,明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偏昨儿个要去新宅。方才庆愈来问,我赏了一角银子打发他去看榜了。
平儿姐姐也来了一遭,说是二奶奶打发了兴儿几个也去瞧榜了。”
香菱也凑了过来,扫量一眼便道:“大爷穿的还是昨儿那一身,哪里有个举人老爷的样子快入内换一身锦缎才好!”
陈斯远此时自然心下忐忑……那题目虽提前几日得了,可为保险起见,他此番可是仅凭自个儿才智,打了腹稿方才下场作答的,可不曾请了旁人指点。这文章一事,各入各眼,若不得考官所喜,便是名落孙山也是寻常。
因是此时心下略显惴惴,面上却若无其事,只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们也不必太过挂心。”
话是这般说着,人却被红玉、香菱推进屋内,寻了一身新裁的天青竹纹锦缎儒裳换上,换了忠靖冠,腰间悬了双鱼玉佩,足下换了簇新的靴子。
陈斯远转过年来身量愈发抽条,身形虽略显单弱,身量却比照贾琏也不差什么。这一身行头换上,姿容更是远胜往昔。
因着昨儿个折腾得狠了,是以陈斯远这会子困倦不已,偏生香菱、红玉两个不准陈斯远侧卧,于是便只好端坐椅上,撑着桌案瞌睡。
倏忽间日上三竿,红玉兑了铜钱,香菱换了红绸,柳五儿虽面上娴静,可手中的书卷却好半晌不曾翻动。唯独那小丫鬟芸香沉不住气,须臾便往前头跑一回,扫听动静。
临近辰时末,芸香方才回返,与红玉、香菱两个计较一番,红玉便道:“我看你也别忙了,跑来跑去的瞧着人眼晕。”
芸香应下,便搬了个板凳坐在庭院中。谁知此时忽而便有周瑞家的寻上门来,瞥见芸香就道:“快将远大爷请出来,喜事来了!”
芸香眨眨眼,蹦高也似弹起身来,扭头撒丫子往正房便跑:“大爷中了,中了中了!”
动静传进正房里,手撑下颌的陈斯远一个不慎猛点了下头,旋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眼便见红玉迎了出去,香菱正欣喜地扯了芸香问话。
柳五儿也丢下书卷跑了出来,那芸香与陈斯远瞧了个对眼,咧嘴嚷道:“恭喜大爷高中了!”
中了中了!
陈斯远暗暗攥拳,旋即面上释然一笑,那悬着的心算是放在了肚子里。想来也是,连考卷都提前得了,若是再不中……自个儿实在没脸去见燕平王。
当下起身一抖衣袍,笑着为香菱等簇拥出来,到得院儿门前,红玉喜滋滋看将过来,那周瑞家的屈身一福,喜气洋洋道:“给远大爷道喜了,顺天府报子来了前头,说大爷高中桂榜!这会子琏二爷正招待着呢,二奶奶打发我来给大爷报喜!”
陈斯远一摆手:“赏!”
红玉赶忙取了银匣子,自内中摸出一枚银稞子来交给了周瑞家的。众人又催着陈斯远赶快往前头去。
这下子全员齐动,众星捧月一般簇着陈斯远穿园而过,走夹道绕行,自角门出来便到了前院。
此时前院一应小厮、仆役、马夫、门子俱都抄手观量,私底下议论纷纷。见得陈斯远到来,自是齐齐道贺。
红玉银匣子打开,铜钱泼水也似撒下去,自是惹得道贺之声愈隆。
眨眼间陈斯远到得门房,便见贾琏正与三个衙役服色的报子说着话儿。瞥见陈斯远,贾琏笑着点头道:“这便是我表弟了。”
三个报子齐齐起身,躬身施礼道:“恭喜贺喜陈老爷!”
陈斯远扫量一眼,便见堂中竖着个大红色的竖匾,其上写道:“捷报顺天府老爷陈讳斯远,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二十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陈斯远略略失神,暗忖从此阶级跨越,自个儿也成了老爷啦!旋即回过神来,志得意满之余不免仰天大笑:“哈哈哈……中了中了!赏,重重有赏!”
红玉自是心绪激荡,暗忖昨日因今日果,错非自个儿当日慧眼识人,只瞧了自家大爷一眼便应承了二奶奶,如何又有今日荣光
大爷才多大年岁不过十五六!假以时日,便是高中皇榜也不在话下!到时为官作宰的,自个儿又与林姑娘、香菱相善,来日一房妾室总跑不了,说不得好一好也能当偏房呢!
因是一激动,红玉竟寻了二十两的银稞子赏了过去。那三个报子大喜过望,当下打躬作揖,贺喜的话一股脑说出来都不带重样的。
此时忽而听得外间铜锣开道,旋即便有巡城兵马司兵丁纵马而来,门子余六迎了进来,与二人道:“二爷、远大爷,巡城兵马司也来报喜来了!”
这回换做了三名巡城兵马司的军兵,那三人瞥见顺天府衙役,顿时黑了脸,心里头不知如何咒骂呢。
此时规矩,这报喜的肥差都是衙役、兵丁自签押房买来的,大家伙抄写了中举老爷名录,依着地址各自报喜。若赶上头一波,自是赏赐丰厚。这次一回,赏格自是不如前一回。
不过来都来了,那三名兵丁也只得规规矩矩带着笑脸来道喜。
这会子红玉尚且不曾平复心绪,亏得贪财的芸香见势不对扯了扯其衣袖,红玉这才只赏了十两银子。
便是如此,那三名兵丁也大喜过望。所谓穷秀才穷秀才,未中举之前秀才又有几个银钱报喜一回能得二两赏赐就不错了。谁知这次一回报喜也有十两进账!
当下欣喜之余,不免愈发憎恨三个衙役,暗忖自个儿都得了十两,那三个夯货说不得更多!
当下打发了两拨报子,贾琏这才笑吟吟拱手道:“贺喜远兄弟。”
“同喜同喜!”陈斯远此时虽欣喜,心绪却已平复,当下就道:“此番总算不负寒窗苦读,二哥待我往各处报喜,我须得先往东跨院走一遭。”
“合该如此。”
陈斯远交代过,只领了香菱往东跨院而去。却不料出得门来便见六个巡城兵马司的报子正围着那三个衙役暴打,三拳两脚打翻在地,又将那竖匾踹成两段,六名兵丁这才骂骂咧咧而去,只余下三个衙役欲哭无泪。
陈斯远心下愕然,暗忖好家伙,这报喜的活儿竟还能挨揍,今儿个可算长见识了。
当下进得黑油大门,余四等得了信儿,自是围拢过来讨喜不迭。香菱撒了铜钱,二人到得三层仪门前与守门婆子说了,略略等候,苗儿喜滋滋到来,说道:“太太得了信儿,喜得什么也似。只是这会子风寒未痊,实在不便见人。太太便嘱咐哥儿先行回去,待出了月子定好生设宴庆贺。”
这番答对本就在情理之中,陈斯远当下命香菱往内中递了银钱,请苗儿四下散散,也算沾沾喜气。
二人又折返回来,一路上仆役、丫鬟、婆子纷纷围拢上来道贺,饶是香菱手中的银匣子沉手,待回得自家小院儿时也轻了大半。
那小院儿前更是热闹,前来道喜的仆役一拨接着一拨,红玉生怕不够,干脆打发了柳五儿拿了银票去寻平儿姑娘兑铜钱。
陈斯远还不曾进得院儿里,便有探春、惜春两个小的喜滋滋前来道喜。陈斯远快意之下,干脆抓了一把银钱塞给两个小姑娘。
探春笑道:“连我们也有”
“沾沾喜气嘛,人人都有。”
惜春就笑道:“我与三姐姐生怕远大哥答对不过来,便领了人手来帮衬……不想却成了讨喜钱。”
那入画、彩屏、侍书、翠墨俱都得了赏钱,喜笑颜开之余,赶忙帮着红玉等将红绸四下悬挂起来,小院儿前又挑起两盏大红灯笼。
有好事儿的仆役不知从何处寻了鞭炮,竹竿高高挑起,顿时噼里啪啦一通炸响,霎时间碎红纷纷、欢笑阵阵。
陈斯远自是踌躇满志,正是:喜看桂榜标名处,遥想琼林赐宴辰。此去青云应有路,他年勋业耀枫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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