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叫屈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尤二姐略略运气,便从袖笼里掏出荷包来,径直丢给了贾蓉:“拿去吧,里面是五十枚金钱,能值五十两银子呢。”
谁知贾蓉接了荷包也不翻看,竟举起来深嗅了一口,调笑道:“果然时常带在二姨娘身上,这荷包都是香的。”
尤二姐强忍着羞臊,勉强笑道:“这银钱也给了,蓉哥儿总要将事儿办得妥帖些。”
贾蓉摇头道:“太少太少,事成后二姨娘须得补个席面才好说。”
尤二姐无奈,只得点头应下。
贾蓉当即哈哈一笑,扬了扬荷包,这才起身离去。
尤二姐将其送出,心下稍宽,只盼着贾蓉早日将信物取回,想来到时陈斯远也没了旁的顾虑。至于尤三姐,虽泼辣了些,可到底顾念着姊妹情分,不然一早儿便将尤二姐撵出去了,何至于还留到今日
有情分就好,往后伏低做小的,总能哄得其点了头儿。
她却不知,贾蓉出了横三条巷,乘车径直往那锦香院吃酒去了。至于尤二姐托付之事……区区五十两就想打发他堂堂宁国府公子为其奔走想得美!不勒出旁的好处来,贾蓉才不会干呢!
想起二姨娘那标致的小模样,贾蓉不禁眯眼哼起小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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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得三日,这日陈斯远一早往国子监上学自是不提。
却说这日凤姐儿方才盘点过账目,又听闻二门外有采办买了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来,又特地孝敬了几只能学舌的鹦鹉。
凤姐儿蹙眉埋怨道:“整日介忙得脚打后脑勺,人都顾不得,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畜生”略略思量,又道:“我看不如送去老太太处,也能说个话、解个闷儿。”
平儿赞道:“奶奶思量得周全,那就送去老太太处。”
当下平儿便将一对儿鹦鹉送去了贾母处,贾母瞧着自是喜爱,不料黛玉也极为上心。贾母眼见黛玉一直逗弄鹦鹉,干脆做主便将鹦鹉转送给了黛玉。
这边厢凤姐儿盘点过账目,因又要从账上支银钱采买,加之又要开库收金银器皿,凤姐儿便领了平儿往王夫人院儿而来。
谁知方才到院儿前,便见王夫人笑吟吟将显怀的邢夫人送了出来。凤姐儿眨眨眼,便见两位夫人好似亲姊妹一般,语笑嫣嫣,竟无半点芥蒂。凤姐儿一时间心下咄咄称奇,闹不清楚这近来两房太太怎地就凑得这般近了
随即心下一凛,暗忖莫非府中又要生事了
按捺住心下思量,凤姐儿紧忙上前见礼,邢夫人不咸不淡说了两句,便坐了轿子回返东跨院。
王夫人送过邢夫人,这才将凤姐儿请进内中。
此时申时已过,王夫人落座高堂,便听凤姐儿一一报账。
听到一半儿,王夫人便眉头紧锁起来,叹道:“钱如流水,再这般下去,便是金山银海也遭不住这般用啊。”
凤姐儿闻言不禁附和道:“如今各处古玩还不曾采买,算算又要两万两银子;十来个小尼姑、女冠都进了园子,如今日夜习练诵经,往后还有十二个小戏子,算算月例又要开销一笔。”
王夫人点点头,就道:“罢了,等贵妃省亲之后就好了。”
凤姐儿自是知晓王夫人之意,元春省亲之后,贾家声势必涨,若真个儿封了贵妃,老爷、太太得了爵位不说,那外头各处的好处总能占上一些。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巴前又该如何
她有心问询,不料王夫人却气定神闲说起了旁的。凤姐儿一一答对着,心下暗忖,莫非还要问薛家拆借不成
她却不知,邢夫人早早就与王夫人通了气,那八千两银子虽不多,可还有几车财货呢,算算也值不少银钱。外加一千三百亩辽东庄田,实在不行典出去也是一笔银子。
因着多了一笔额外用度,是以王夫人这会子方才气定神闲。
正说话间,忽而便见周瑞家的慌慌张张入内。
“太太……二奶奶!可了不得了,琏二爷押着几十口子进了角门,说是乌家兄弟欺上瞒下、贪占悖主,大老爷与东院珍大爷都来了,如今正吵嚷着往荣庆堂去,让老太太拿主意呢!”
“啊”凤姐儿骇然之下起身,蹙眉问道:“周嫂子说清楚,是二爷押着人回来的”
周瑞家的道:“错不了,我亲眼瞧见的!”
“这——”
凤姐儿扭头看向王夫人,却见王夫人慢悠悠呷了口茶,起身道:“多事之秋啊,走吧,咱们也往荣庆堂去瞧瞧。”
凤姐儿又不是傻的,见姑妈如此情形,哪里还不知其人定是早就得了信儿
她不禁心下暗忖,这大房、二房是合在一处要与老太太斗法了
当下二人便出了王夫人院儿,绕过梦坡斋,过穿堂到得中路院,扭头往南观量,便见不少丫鬟、婆子纷纷往二门赶去瞧热闹。
王熙凤虽不曾瞧见仪门外情形,却隐约听得女子、小儿哭泣之声。她心下暗忖,大房、二房如今合起伙来拿老家奴开刀,奔着的还是老太太的管家权。按道理她合该站老太太一边,可此番动静这般大,料想定是得了真凭实据,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好在一旁帮腔了。
既如此,莫不如冷眼旁观,也免得牵连到了自身。
又过了穿堂,进得垂门里,过了两重院子,那荣庆堂近在眼前,遥遥就听得内中贾赦咆哮道:“此等大逆不道的奴才,合该打杀了!只是顾念着母亲一直宽待下人,这才拿了来请母亲拿主意。”
王夫人与凤姐儿绕过屏风,就见贾母端坐软榻上,面色气得煞白,别过头去道:“你如今也大了,我又上了年岁是个老糊涂了,这等事儿大老爷自个儿拿主意就是,又何必来问我”
贾赦蹙眉道:“母亲何必为着一家子奴才与儿子置气这真凭实据在场,便是拿到官面上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贾母冷哼一声,干脆不言语了。
恰此时王夫人与凤姐儿入内上前见礼。那贾赦瞥见王夫人,干脆将一张纸笺递送过来:“弟妹来的正好,快瞧瞧这一家子胆大包天的奴才!”
王夫人接了纸笺也不观量,竟然交给凤姐儿让其瞧。
就听贾赦踱步道:“巧立名目、盘剥佃户,咱们贾家的名声都坏在这奴才身上了!我前一回打发芸哥儿去查账,谁知才到地方就有庄户围攻。为何盖因乌家放出风声来,说咱们家要涨租子!
亏得芸哥儿命大,奔逃之时背后只中了两箭。这要是换个身子骨弱的,只怕就要命丧当场啊!”
贾珍在一旁附和道:“实在胆大包天,老太太,晚辈说一嘴,这等奴才实在留不得了!”
此时凤姐儿扫量了一眼纸笺,顿觉气血直冲天灵盖!都知乌家兄弟欺上瞒下、上下其手,可谁能想到一介庄户竟贪去了几万银子凤姐儿的嫁妆不过三万银子,算算连乌家都比不过!
王夫人扭头问询,凤姐儿紧忙低声耳语了一番。
王夫人听罢也是讶然不已,虽说早就得了信儿,说乌家贪占了不少财货,可哪里想到竟是这般多
因着辽东开拓不易,是以贾家一直将地租定在了三成,其后逐渐涨到了四成。可到了乌家兄弟手里,生生就成了六成!也亏得辽东黑土丰饶,且人多地少,不然那些庄户早就造反了!
仔细盘算,几十年下来,乌家起码贪占了十几万银子去!那余下的追缴不来,单是收缴上来的就值几万了。
因是王夫人便与贾母道:“老太太,这……老太太最好亲眼瞧瞧,乌家做得实在太过了。”
贾母兀自不肯说话,只朝着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鸳鸯递了个眼色,鸳鸯便快步行来将那纸笺递送给贾母观量。
贾母上了年岁有些老眼,便将颈上挂着的老镜戴上,略略观量了几眼,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讶然道:“这……这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贾赦道:“便是打了一通,也没有几个人都这般说的道理。”
贾珍附和道:“赦大叔说的在理,老太太不好再顾念主仆情分了。”
贾母蹙眉叹息着撂下纸笺,扫量一眼荣庆堂内情形,哪里还不知大势不可违因是便说道:“我也是顾念着早年这些奴才跟着老国公不易,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有人竟蹬鼻子上脸,全然不将咱们放在眼里”
凤姐儿闻言便打起了太平拳,说道:“要说此事也怪不得老太太,那辽东远隔千里,往来一趟都要几个月,谁又知晓庄子里是什么情形”
贾母连连颔首,道:“是啊,这眼巴前瞧着都好,谁知一放出去就没了忠心。”
凤姐儿、贾珍又附和了几声,偏生贾赦与王夫人一言不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乌家兄弟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归根结蒂还不是老太太纵容之故
贾赦如今已将好处拢在了手中,如今只要不背锅,旁的别无所求。
王夫人又是另一番心思,她如今名义上担着掌家之权,实则万事都要问过贾母!前头有薛姨妈挑唆,其后又有陈斯远指路,王夫人便一心要夺权。
这关外庄子不过是开了个头,往后还有的斗呢。
贾母说了一通,眼见贾赦与王夫人不接茬,不由得愈发气闷。思忖一番,说道:“要我说,那乌家兄弟自然不是东西,可大老爷如此兴师动众,闹得四下皆知……是不是不大妥当本就是家丑,遮掩还来不及呢,哪儿能四下张扬”
贾赦怔了怔,撇嘴道:“母亲这话说的……儿子不敢苟同。那乌家人都要唆使庄户打杀贾家子弟了,这等恶行便是送官府法办也算寻常,哪里就兴师动众了”
王夫人思量着道:“老太太,儿媳说一嘴……这家丑说的是自家事,乌家兄弟不过是奴才,又哪里算得上自家人若我说,大老爷这般处置才是正理,抓了这等悖主的奴才,总要四下宣扬一番,也好杀鸡儆猴、震慑宵小,不然下头人都只当老太太是菩萨心肠,却忘了老太太那金刚手段。”
贾母顿时被二人噎得没了话。
贾赦等了须臾,拱手道:“老太太,这一家子如何处置,还请老太太拿主意。”
贾母气恼道:“我没主意!”瞥了眼王夫人,贾母禁不住下蛆道:“你如今承袭了爵位,这家中来日总要你做主,我看这事儿你瞧着办就是了。”
贾赦挑了挑眉头,顿时窃喜不已。
王夫人略略蹙眉,却也知贾母是在挑唆。
贾赦便道:“母亲既这般说了,那就将几个首犯送官法办,余下老弱送到庄子上看押起来。”
贾母冷哼了一声,忽而又道:“大老爷,我且问你,这乌家兄弟没了,谁来照看关外庄子”
贾赦笑道:“回母亲,先前远哥儿给了个法子,叫工分制,如今芸哥儿业已在庄子上推行。母亲不知,此议一出,上到各处管事儿,下到奴仆、佃户,无不欢呼雀跃,只道这法子公道。芸哥儿此番送来信笺,说三处庄子业已改了工分制,重新选了庄头,再有月余光景,余下几处也就安置停当了。”
远哥儿……芸哥儿……
贾母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心下暗忖,错非又是那陈斯远出谋划策,便是此番拿不着贾赦错漏,过后关外庄子出了事儿,他也逃不过个罪责去!
有了陈斯远谋划,贾母竟上上下下都寻不着贾赦错漏,因是兴致大坏!
贾母便道:“不出乱子就好。我也累了,此事就交给大老爷处置,都散了吧!”
说罢扶了鸳鸯,起身便往西梢间里行去。
贾赦自是得意非常,拍了贾珍肩头,笑道:“珍哥儿得了便宜,回头须得请酒啊。”
贾珍哈哈笑道:“侄儿这两日就摆酒,赦大叔与远兄弟都来,咱们不醉不归!”
王夫人心下暗爽,起身本要去寻凤姐儿,谁知抬眼便见凤姐儿急匆匆往外行去。略略思忖,凤姐儿合该去寻贾琏说道去了。
王夫人舒出一口浊气,此番好处没落下,可落了老太太颜面就是最大的好处。再有这么两三回,她这名义上的掌家,就能变假为真。
迈步出得荣庆堂,此时天光正好,春风和煦,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只觉连心下顿时敞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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