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纳罕道:“此事你便能一言而决,为何偏要问过三姐儿”
陈斯远思量道:“我落魄之时,三姐儿便矢志不渝,佳人有情,我又怎会辜负了”顿了顿,又道:“至于那八百两,权当是三姐儿这些年的养育银子。我吃好了,二姐儿慢用。”
说罢起身,略略躬了身子便往西梢间寻去。
尤二姐俏脸煞白,又见其身形古怪,顿时掩口噗嗤一笑。心道任凭你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受不得撩拨
她才不与尤三姐吵嚷呢,往后多加撩拨,她就不信这天下间有不偷腥的猫儿。
思忖罢了,尤二姐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心下畅快了,起身招呼婆子将席面撤下。
陈斯远到得西梢间里,此时尤三姐业已洗漱罢了,盖了被子正睁眼等着。眼见陈斯远到来,这才释然一笑。
因着尤三姐有恙在身,是以陈斯远便揽着其亲昵一番便安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斯远倏然惊醒,只觉身下异样。
睁开眼掀了被子,借着熏笼里殷红的炭火,便见尤三姐正殷勤伺候着。
陈斯远问道:“几时了”
“好似寅时过半。”
陈斯远想着如今也不算太缺银钱,来日总要买一块西洋怀表才好,便道:“你还病着呢——”
尤三姐身形凑将过来,在其耳边低语道:“说不得折腾两回,心下郁结反倒没了呢。”
陈斯远昨儿个白日里遭了两回撩拨,他正是年轻气盛之时,闻言顿时意动不已,俄尔窸窸窣窣一番响动,旋即便有旖旎之声响起……
一径到得天明,陈斯远眼看时辰不早,干脆早饭也不曾用,急匆匆自后门回返荣国府。
他虽嘱咐过了,可一夜不归还是惹得红玉撅了嘴。瞥见香菱面带倦容,陈斯远过问了甄封氏情形,香菱道:“昨儿个请了鹤年堂的丁郎中来开了方子,昨儿个服了两剂,下晌瞧着发了汗也不怎么烧了。”
陈斯远便道:“我今儿个过去瞧瞧去,你这几日也不用留在房里,干脆先陪着你母亲吧。”
香菱心下感念,抿嘴点头应下。
柳五儿提了食盒来,陈斯远狼吞虎咽用了,惹得红玉惊诧道:“大爷这是饿急了”
一早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能不饿吗
想起今儿是宝钗的生日,陈斯远打发柳五儿寻了昨日雕琢好的脂粉盒子,交给红玉道:“头晌得空给薛妹妹送去。”
红玉应声接过,观量一眼便戏谑道:“薛姑娘处便送了这般精巧的,往后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是了,尤其是林姑娘,也不知大爷要送个什么物件儿。”
陈斯远早有思量,只含糊道:“山人自有妙计。”
用过早点,陈斯远穿戴齐整便乘车往国子监而去。
却说这日到得辰时,宝钗自一早儿起来,便被莺儿等丫鬟伺候着梳妆打扮。
针线房前些时日便送来了两身新衣裳,宝钗选来选去,挑了一身累银丝藕粉色的素净袄裙。
新衣裳换上,灶房打发人送来了长寿面,没口子的说了些吉祥话,宝姐姐笑着命莺儿赏了一角银子,喜得那婆子不迭的道万福。
待用过了长寿面,宝钗便在丫鬟服侍下先行去到院儿中炷香、奠茶、焚纸,过后这才四下行礼。先行拜见老太太,跟着是邢夫人、王夫人,随即又去奶婆子处表贺礼。
这一遭走动下来,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老太太、王夫人、邢夫人等自然给了生儿贺礼,宝钗回到房中,又受了同喜、同贵等丫鬟拜寿。
因着宝钗方才十四,不敢受丫鬟们大礼参拜,恐折了福寿,便只让丫鬟们道了万福。
按惯例,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的供尖儿、换的记名符、换的周年锁,还有女先儿上寿,这些自不会少了。申时安排寿宴,宝钗本道就不请戏班子了,谁知拗不过王夫人,到底还是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助兴。
待巳时过半,三春、黛玉与寻机翘课的宝玉便一道儿来给宝钗庆生。
二姑娘迎春送了一对宫,三姑娘探春送了一副字,四姑娘惜春送了一幅画,黛玉送了仓山居士的《随园诗话》,宝玉送了个扇坠子。
兄弟姊妹相聚,自是热闹非常。
宝姐姐娴静笑道:“不过是个寻常生儿,每年都有,要我说咱们小的关起门来乐呵就是了,不好劳动太太、老太太。”顿了顿,又看向迎春道:“说起来,二姐姐这回才要大半才对。”
惜春恍然道:“是了,过几日二姐姐就要及笄了呢。”
迎春心下有些慌张,笑道:“好端端的怎地说起我来今儿个可是宝妹妹生儿呢。”
探春雀跃道:“今儿个须得好生乐呵一番,听说太太请了戏班子呢。如今咱们不如来猜枚、投壶”
宝玉摇头晃脑道:“不好不好,太俗。我看今儿个天光正好,咱们何不到园子里游逛”
黛玉瞥了其一眼,说道:“你又胡说!那园子里四下都是匠人,咱们怎好游逛”
宝玉恍然,赔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男女有别。”
此时就听惜春道:“宝姐姐,远大哥可送了贺礼来”
宝钗摇头,笑道:“远大爷今儿个要去国子监,只怕要下晌回来才送吧”
惜春思忖道:“咱们送的贺礼都是寻常,唯独远大哥送的别出心裁。是了,下晌不若请了远大哥一道儿来吃酒看戏”
此言一出,探春赶忙低声道:“四妹妹莫要瞎说……远大哥不好过来的。”
惜春纳罕不已,却见众人都沉吟着没言语,便没问出来。于是众人便叽叽喳喳说起旁的,宝钗果然寻了投壶来,众人便好生耍顽了一会子。
又过半晌,莺儿行将进来,与宝钗道:“姑娘,隔壁的红玉来了。”
惜春耳朵尖,闻言顿时道:“定是远大哥送来贺礼了!”
宝钗心下也纳罕,暗忖莫非这回又要送了青瓷的美人不成当下让莺儿请了红玉入内。
红玉进得内中,大大方方与众人见了礼,又贺了宝钗生儿,这才将个锦盒奉上:“大爷一早儿交代了,打发我来给宝姑娘送生儿贺礼。”
宝钗欠身道:“劳远大哥挂念,你代我谢过远大哥。”
红玉颔首应下,送上锦盒便告退而去。
那锦盒到得宝钗手中,一旁的惜春便央求道:“宝姐姐快打开瞧瞧,也不知远大哥这回送了什么物件儿来。”
宝钗抬眼,便见众人都看将过来。迎春、探春、黛玉虽不曾说话,可眼中也极为好奇。
宝玉也道:“宝姐姐快打开来让咱们开开眼。”
宝钗心下也好奇的紧,当下也不推拒,便将锦盒打开,低头扫量一眼,便见内中躺着个银光闪闪的贝壳状脂粉盒子。
仔细观量,其上还勾勒着姑娘家开窗观量,院儿中有个小丫鬟扯了风筝线放着风筝,那风筝线弯折断了,于是那蝴蝶风筝便往外间坠去。依稀还能瞧出姑娘家掩口吃惊,小丫鬟大惊失色,指着那风筝嚷嚷。
宝钗顿时回想起来,那日心血来潮,夜里寻了旧时纸鸢,一早儿赶在众人还不曾醒来,就与莺儿在院子里放风筝的情形。
不过那日是她自个儿扯着风筝,谁知那线绳竟断了去……宝姐姐眼瞅着纸鸢坠在隔壁,生怕传扬出去有失娴静,便鸵鸟也似扯了莺儿回返正房里,权当没有此事。
谁承想那陈斯远竟将此事忖度着镌刻在了锡器上。宝姐姐嘴角上翘,强忍着笑意,与众人道:“是个锡制脂粉盒子,也不知远大哥从哪儿寻来的。”
话是这般说,她却知晓,此物只怕是陈斯远自个儿动手做的。
宝玉上前道:“我也来瞧瞧咦瞧着倒是有几分精巧。”
他也不见外,干脆将盒子捧了来观量,探春便与惜春凑上前一道儿观量。
姊妹两个咄咄称奇一番,探春笃定道:“这般精巧,定是远大哥自个儿做的。”
惜春合掌道:“是了,远大哥连瓷器都做得,这锡器自然也做得。”
黛玉没凑上前去,只隐约瞥见是个脂粉盒子,却不曾见到其上镌刻图案。黛玉心下略略古怪,想着莫非送过了一遭瓷器,往后他都要送锡器了给宝姐姐送了脂粉盒子,却不知来日要送自个儿什么。
思忖罢了,忽而瞥见惜春定定看将过来,黛玉心道不好,果然,就听小姑娘说道:“远大哥心灵手巧,德才兼备,说不得来日就能高中桂榜呢。嘻,林姐姐下月十二的生儿,也不知远大哥要送个什么物什来。”
黛玉嗔道:“他要送什么便送什么,偏四妹妹这般挂心。”
宝玉顿时蹙眉不已,想起婚书一事,说道:“乡试哪里是那般好考取的两三千人争三十六个名额,非得是撞了大运方才能一次就过。远大哥……自是有些才情的,可那乡试一关比得又不是诗词歌赋,我看……难难难。”说话间偷眼观量黛玉,却见黛玉垂下螓首不言语。
宝钗心下一动,适时道:“宝兄弟既知道乡试难过,何不也早些用心攻读”
宝玉一怔,禁不住说道:“我才不学那等沽名钓誉、国贼禄蠹之流,清清白白的人儿,没得污了去!”
宝钗面上神色不变,心底却生出一股子厌嫌来。探春眼看宝玉又要发了性子,赶忙笑道:“宝姐姐的生儿,咱们说这个作甚莺儿,快将投壶摆好。”
迎春也附和两句,众人便语笑嫣嫣耍顽起来。偏宝玉因着宝钗一句话而心不在焉,其间偷眼观量黛玉几回也不见回应。想起说不得来日陈斯远便要过了乡试,因是宝玉心绪大坏!
略略耍顽了一会子,便推说困乏回了绮霰斋。
便是其后宴饮宝玉也推拒不来,惹得薛姨妈惊疑不已,私底下问询了宝姐姐好几回。
却说陈斯远这日下学之后,便往城中四下游逛。想要赚钱,自是不能再折腾出内府营生那般大的来,免得最后又为他人做嫁衣。须得寻个不惹眼,又出息丰厚的。
奈何游逛一番不得其法,陈斯远赶在入夜前回返荣国府,甫一进得小院儿,便隐约隔着西侧圆光洞隐约瞥得一抹倩影在夹道上踱步游逛。
小丫鬟自厢房出来迎上前,还不待其开口,陈斯远便竖起食指止住。观量几眼,陈斯远干脆扭身而出。
踱步到得自家小院儿与梨香院间的夹道,果然便见宝姐姐垂头踱步而行,显是心事重重。
陈斯远负手而立,笑吟吟看着宝钗随意踢踏着脚下的石子,也唯有无人瞩目时,宝姐姐方才显露出十几岁女儿家的心绪来。
猝然转身,宝钗原本瘪着嘴,待瞥见陈斯远,略略讶然之下赶忙恢复娴静,遥遥屈身一福,嗔道:“远大哥何时来的”
陈斯远笑着走近,道:“瞧了有一会子了……莫非宝玉又惹薛妹妹气恼了”
宝姐姐白了其一眼,没回话。过得须臾,二人并肩而立,一道儿瞧着梨香院里抽条的桂树。
宝姐姐忽而道:“远大哥可曾遇到过那等……怎么劝说也不听的人”
“怎么没遇到过或囿于认知,或困于知见障,又或者只是因着一时意气,不听好言相劝的人比比皆是。”
宝姐姐一双水杏眼看将过来:“那远大哥——”
“嗯,我只劝一次,听不听随意。”顿了顿,又道:“我与薛妹妹不同,我从不指望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