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心下暗忖,碧痕会偷扇坠原文里有这一回吗自个儿怎么不记得
“然后呢”
芸香绘声绘色道:“二奶奶气得变了脸儿,打发婆子提了碧痕来,上去就是几个巴掌。那碧痕一直哭,只说不是她偷的,偏又说不出这扇坠从哪儿来的。”
“后来太太烦了,只说交给二奶奶处置。二奶奶先把碧痕关在了柴房,下晌便打发婆子将碧痕撵了出去。啧啧——”
陈斯远乐了,道:“最后这两声是什么意思”
芸香仰着小脸儿道:“依我看,碧痕八成是被人害了。大爷不知,宝二爷那绮霰斋十几个丫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根脚的还想留下便是房里的丫鬟也须得小心行事,不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让人给害了去。”顿了顿,又道:“不过晴雯姐姐虽生着刀子嘴,心思却是好的。如今碧痕都被撵了,我看下一个就轮到晴雯了。”
红玉叱道:“少浑说,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芸香习以为常,吐了吐舌头,朝着陈斯远好一番挤眉弄眼,这才扭身道:“我回房写大字去啦。”
陈斯远便与红玉道:“你这两日学了多少字儿了”
红玉顿时为之一噎,为难道:“大爷非要我学我起先还当那笔杆子与筷子差不多,谁知竟这般难。”
陈斯远哈哈大笑道:“初学乍练的确有些难入手……不过你往后若是不想舞文弄墨,那学一些硬笔便是了,总比毛笔好上手一些。”
此方早就有炭笔、铅笔,这些年又因着东西往来,不少账房图方便干脆用硬笔来记账。一来二去,这硬笔就推广开来。
红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道:“我就该先学硬笔。”
外间忽而传来叫门声,红玉丢下鸡毛掸子去观量,过得须臾回返,道:“大爷,潘大年家的求见大爷。”
“潘大年家的”陈斯远略略思量,便知定是为了潘又安之事。陈斯远心下腻烦,蹙眉道:“不见!你让她该寻谁就寻谁去!”
这话极不客气,红玉虽心下纳罕,却到底依着吩咐去将潘大年家的打发了。
待又回转,忍不住问道:“大爷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香菱端了茶盏来,闻言也纳罕看过来。陈斯远叹息一声道:“撞破了潘又安作恶,他自个儿倒是跑了,回头儿让老娘来求情……什么东西!”
他陈斯远虽算不得好人,当初也威逼利诱了邢夫人,可如今邢夫人还不是记他的好儿若此番潘又安亲来,陈斯远还当此人是条汉子,但自个儿不现身只催着自家老娘来……这人真是一言难尽。
外间又是一声惊呼,陈斯远与红玉纳罕看将过去,红玉紧忙出去观量。过得须臾,红玉还不曾回转,小丫鬟芸香倒是颠儿颠儿跑了进来。
“大爷大爷!有婆子来寻潘婶子,低声嘀咕了两句,然后潘婶子叫嚷一声就跑了。”顿了顿,得意道:“亏得我耳朵尖,不然还不知是何事呢。”
陈斯远乐了:“你听见了”
芸香点头不跌,陈斯远笑道:“好好好,下月初给你加一串钱。”
芸香喜眉笑眼道:“那婆子说潘又安提了个包袱急急忙忙往外跑了。”
跑了
陈斯远暗忖,这倒也说得过去。此人半点担当也无,出了事儿可不就要跑
陈斯远暂且不去理会司棋、潘又安如何,只是以此推测,此时荣国府,乃至于贾家内的老家奴集团已然尾大不掉。
贾母靠着这些老家奴来保持对荣国府掌控,变相加速了荣国府的衰败。前有薛家开设赌局,其后有潘又安试图诱奸司棋……是了,好似还有宝玉的小厮茗烟与卍儿
自古奸、盗不分家,下头奴才如此肆无忌惮,这暗地里贪占的主家财货还能少得了
历朝历代之崩溃,都是先经济再军事,此后满盘皆输,少有例外者。而今贾家断了营缮司营生,又大肆起省亲别墅,怕是贾母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元春身上。
呵,偏当今延康帝擅隐忍,御极十几年,而今已将朝政、兵权逐渐掌握在了手中。且不说宫中还有个吴贵妃,这延康帝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权力生物,又怎会因着偏宠元春而厚待贾家
思忖罢,陈斯远又往书房温书,得空还写了几阙词,留待来日往闲趣书寓去人前显圣。
这名声不显,才名不著,陶监丞也不敢接那五百两的生意。
他在东梢间读书,身旁只有个柳五儿伺候着,却没瞧见红玉悄然扯了香菱往西梢间里嘀嘀咕咕了好半晌。
不觉间夜色深沉,柳五儿虽有心思,脸面却薄,到了时辰也不用红玉来赶,自个儿便回了厢房里安歇。
陈斯远读书读得昏头涨脑,任凭香菱与红玉伺候着洗漱罢,随即便去了西梢间暖隔里。
此时陈斯远才醒悟过来,发现今儿个红玉还不曾走。正要发问,香菱便凑过来低声道:“大爷,往后不若让红玉就留在屋里吧。那西厢房里炕本就窄,芸香睡觉又不老实,每回红玉都睡不实。”
芸香睡觉不老实以前怎么没听说
陈斯远扫量红玉一眼,见其含情脉脉,哪里还不知红玉的心思他心下本就求之不得,便笑道:“我早说干脆都留在房里,偏你们两个非要分开来住。既如此,夜里挤一挤就是了。”
红玉咬着下唇思量半晌,与香菱一道儿洗漱过了,回返时才与陈斯远道:“大爷如今身子骨还没长成……那等床笫之事儿还是少一些为好。”
陈斯远这一日先被尤二姐撩拨,跟着又帮了司棋几回,这会子正是心痒难耐之时,哪里肯听劝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此身虽单弱,偏那等事儿极为精擅。也就是上回与邢夫人折腾了几回方才闪了腰,不然还从未遇过对手——便是香菱与红玉绑在一起都不成。
陈斯远扯了红玉低声道:“你可知为何伤身”
红玉说不出来,香菱便在一旁道:“说是少时走了肾水,只怕来日不大好。”
红玉忽而想起了什么,说道:“是极是极,我听说珠大爷便是因着这个才早夭的。”
陈斯远纳罕道:“珠大哥是死在女子肚皮上了”
不大对吧,李纨房里就俩丫鬟,旁的姨娘一个没有,怎么就这么个死法莫非那李纨真个儿销魂蚀骨不成瞧不出来啊。
红玉沉吟了下,低声道:“早年珠大爷身边儿就有老太太打发去了两个丫鬟,后来珠大奶奶进门,太太生怕惹了珠大奶奶不痛快,干脆将那两个打发了出去。
后来珠大奶奶怀了兰哥儿,珠大爷不知怎么就相中了太太身边儿的蕙兰。谁知此事被老爷撞了个正着,老爷顿时恼了,骂珠大爷不知上进,只知贪欢,提了家法将珠大爷一通打。
那会子正是腊月里,珠大爷大病一场,身上的棒疮虽好了,可又染了风寒。熬了数月,二月里便撒手人寰了。”
原来如此!
难怪贾母护着宝玉不让贾政打,这是有前车之鉴啊。仔细思量,那蕙兰定然姿色出众,说不得便是王夫人蓄意培养用以安插在贾珠身旁的。偏生贾政那老货也相中了,撞破儿子与蕙兰好事,可谓怒从心头起。
这一通暴打没轻没重,竟将那贾珠生生打死了去!
可王夫人为何不待见李纨呢莫非是因着李纨当日拦着不让蕙兰纳进门,王夫人干脆就迁怒到了李纨头上
收摄心思,陈斯远便扯了一通床笫之欢与那寻常活动的异同,继而说那床笫之欢戛然而止,这才容易伤身。最后才说了法子:“往后我不动就是了。”
此言一出,自是惹得香菱与红玉都啐出声来,一个笑着不依,一个揶揄陈斯远荒淫。
陈斯远也不着恼,当下左拥右抱,随心施为,这个尝尝胭脂,那个揉揉萤柔,最后到底遂了他的心思。
一夜兵荒马乱,待转天醒来,非但是陈斯远,便是香菱与红玉也精神奕奕。面上不施粉黛便瞧着白里透红,惹得那小丫鬟芸香连连追问,问两位姐姐是不是偷偷换了胭脂。
这日清早陈斯远方才吃了口早点,忽而外间有后门婆子来寻,说是后门有个尤三郎邀见。
陈斯远瞧了瞧时辰,暗忖这也太早了吧,莫非尤三姐遇到了难处
当下胡乱将粳米粥一饮而尽,起身穿戴齐整紧忙往后门寻来。
甫一出得后门,便见尤三姐一身书生装,身上还挎了个小巧包袱,面上愁眉不展。
陈斯远心下一惊,紧忙凑过去道:“这是怎么了”忽而一阵冷风袭来,那尤三姐不曾穿大衣裳,顿时冷得一个哆嗦。
陈斯远四下观量,见那羊肉铺子开了门,扯着尤三姐就走:“此间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去铺子里说。”
“好。”
尤三姐应下,随着陈斯远进了斜对面的羊肉铺子里,与那关嫂子交代两句,旋即便有一壶高碎送上。
陈斯远为其斟了热茶,道:“三姐儿别急,有什么慢慢说。”
“嗯。”尤三姐捧了热茶心下稍稍熨帖,旋即抬头道:“我,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昨儿个都入夜了,就在内城寻了个客栈凑合了一宿。夜里有怪声,我不敢再住下去,干脆一早儿便来寻你。”
“啊”陈斯远吃惊不已,紧忙细细问询。
尤三姐喝了几口热茶,心绪稍平,这才说起原委来。
却是昨日下晌吵了一架,待到夜里尤三姐与尤老娘竟又大吵一回!
那尤老娘翻来覆去不过几句话,一则尤二姐年长,合该尤二姐先嫁。尤家这情形,莫说是两份嫁妆,便是一份嫁妆也凑不出来;二则,若尤三姐不愿,干脆姊妹两个一道儿嫁了,如此来日也能彼此照应着。
其间又说了黛玉家世非凡,总要姊妹同心方才能挽回颓势。絮絮叨叨、林林种种。
尤三姐本就不是个好脾气,闻言顿时就炸了!先与尤老娘大吵一架,跟着与尤二姐翻了脸,骂其不要脸去勾引妹妹相中之人。尤三姐气恼至极,干脆与尤二姐撕打起来。
尤老娘忙着拉架,情急之下给了尤三姐一巴掌。尤三姐放了狠话,转头拾掇了物件儿,提了个小巧包袱连夜就跑了出来。
陈斯远听了个瞠目结舌,全然不曾料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见其发怔,尤三姐正是脆弱之时,顿时蹙眉道:“若,若你不管我,那我就寻了庵堂绞了头发去。”
陈斯远赶忙扯了其手道:“哪里就不管你了我这不是正想着嘛。为今之计三姐儿是不想回家”
尤三姐冷笑道:“回个什么她眼里就只有姐姐,何曾有过我了二姐处处听她的,偏到了我这儿处处顶撞,换做是我只怕也不喜。”
陈斯远便道:“如此,先赁一处屋舍,三姐儿暂且安置下来。旁的暂且不说,说不得过上一些时日,这事儿就缓和了呢。”
尤三姐正在气头上,放狠话道:“她便是求我,我也不回去!”顿了顿,抹着眼泪,红了眼圈瞧着陈斯远道:“远哥哥,你前程远大,我自知配你不上。今儿个我就舍了脸皮,赖上你了。不管是奴婢也好,妾室也罢,总之这辈子我都缠着你不走了!”
陈斯远心怒放,面上却蹙眉叱道:“少浑说!怕是还没用早饭吧”见其摇头,陈斯远赶忙招呼:“关嫂子,来两碗羊肉汤,我看店里有油饼也烙一碟来。”
关嫂子应了一声,陈斯远紧了紧手中的柔荑,安抚道:“放心,有我呢。不管到了何时我都管你。”
尤三姐顿时得了宣泄之机,哭得泪人儿也似,一只手不住的抹眼泪,一只手死死抓住陈斯远的大手不肯松开。
少一时,羊肉汤与油饼送上,尤三姐平缓下来,与陈斯远一道儿用了些。待外面日上三竿,陈斯远先去马厩借了马车,随即载着尤三姐便在这宁荣后街左近寻租赁的屋舍。
说来也巧,那小枝胡同便有一处屋舍往外赁。一处小巧三合院,正房、厢房、耳房总计九间,东主作价二十七两一年往外租。
陈斯远痛快给付了银钱,当场就将尤三姐安置了进去。
此处屋舍精心洒扫过,因着不曾生火取暖,是以屋内寒气逼人。陈斯远让尤三姐歇着,自个儿往左邻右舍借了一笸箩炭来,生了火盆,这内中总算暖和了几分。
陈斯远笑着招呼尤三姐:“快来烤烤火,这会子身上也凉了吧”
“嗯。”尤三姐笑着凑过来,与陈斯远一般蹲踞下来,探手烤火。
陈斯远又道:“过会子我去寻人牙子买两个小丫头,再请两个婆子来,余下物什也一并采买了来。你就在此住下来,别怕,万事有我呢。”
尤三姐禁不住隔着火盆牵了陈斯远的一双大手,本想说些你侬我侬的话儿,忽而想起自家妈妈与二姐儿,顿时蹙眉厌嫌道:“若是我妈妈来寻你,你就说不曾见过我。”
陈斯远眨眨眼,心下暗忖,这尤三姐还真要效仿红拂夜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