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小丫鬟芸香往下说,陈斯远就道:“府中没放赏,我也不好带头。你可是银钱不凑手了”
芸香委屈巴巴点点头,道:“听说要放赏,我就托了人买了些胭脂水粉,谁知放赏又挪到了下个月。”
陈斯远招呼一声,柳五儿便从书房里出来,进得卧房里,寻了个檀木匣子来。
陈斯远打开,内中是上回红玉兑的散碎银两。他抄起一枚,估摸着二两左右,手指一弹就丢给了芸香:“先拿去开销,等放赏了再扣。”
芸香顿时喜眉笑眼屈身一福:“谢大爷!就知大爷体恤人。”
打发了芸香,陈斯远又看向柳五儿:“你可缺钱用”
柳五儿摇了摇头,道:“不缺呢,我等着放赏就好。”
陈斯远点头,便让其将檀木匣子收了起来。柳五儿却心下暗恼,她这些时日看了不少陈斯远作的诗文,只觉唇齿留香,心下倾慕不已。偏生与大爷说起话来,又不知如何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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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得三日,这天下晌,陈斯远穿戴齐整,提了四样礼物,乘坐荣国府马车直奔梅翰林家中而去。
到得地方,陈斯远上前叩门,依旧是老家人开门,旋即便请了其入倒座厅稍待。片刻后又有梅冲来请,引着陈斯远去了正厅。
陈斯远到得房里,便见正座端坐一人,样貌清癯,胡须、鬓角白,瞧年岁果然年近甲。
陈斯远不敢怠慢,上前见礼道:“末学后进见过梅翰林。”
梅钰诚笑着道:“生得一副好样貌,无怪能得燕平王举荐。”
陈斯远暗自蹙眉不已。此时开国业已百年,男风又盛,京师里可是有象姑馆的,这梅翰林的话隐隐有揶揄之意。
陈斯远起身便道:“先生误会了,学生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燕平王,出了个馊主意,这才得了王爷举荐。”
那梅翰林浑不在意,摆手邀其落座,笑道:“不拘如何,能得燕平王举荐就是不易。我梅家三代入翰林,说出去光彩,都道有什么秘籍,实则都是笨法子。”
陈斯远正要开口,那梅钰诚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夫这是过谦之语哈哈,冲儿,将那册子拿了来。”
梅冲起身应下,进得书房里,不片刻便捧了一迭书册出来。
梅钰诚摆摆手:“你瞧瞧吧。”
陈斯远接了书册略略翻看,这其上都是手抄,内中除了四书五经批注,下头竟有每一句破题之法。
“这——”
梅翰林道:“信了就是笨法子。不论截搭也好,寻常章句也罢,做得多了,可不就了然于胸。”
这就是题海战术啊!
梅翰林又道:“八股没什么难的,有天分者,二十来岁便能点翰林;似老夫这等没天赋的,将这册子反复研习,甲前还不是中了翰林”
陈斯远哭笑不得,还道真有什么秘籍呢,敢情真个儿是笨法子啊。
此时就听梅翰林道:“老夫欠了燕平王人情,今日人情了账,却不知过后燕平王会不会觉着亏了啊。”顿了顿,又道:“老夫如今编纂书籍,这样吧,你每旬来一回,但有不懂的,老夫自认还能指点一二。”
得了‘秘籍’,翰林每旬还能指点,陈斯远还能要求什么当下郑重谢过梅钰诚。
那梅钰诚也没结交之意,说过两句话便端茶谢客。
梅冲面上挂不住,送行时说道:“家父醉心历法验算,不擅人际往来,陈朋友莫要介意。”
陈斯远也瞧出来了,这位梅翰林的确不会说话。
当下笑笑也不在意,便离了梅家,捧着厚厚一迭书册乘车往回返。
方才进了内城,马车骤然停下。
忽听得前头有人道:“敢问车中可是陈斯远,陈公子”
车夫应道:“正是,不知这位——”
陈斯远挑开帘栊观量,便见一小厮拦在车前,瞥见陈斯远露头,便拱手道:“我家老爷请陈公子一会——”说着探手一引:“便在前头茶楼。”
陈斯远心道,自个儿来了京师除了在荣国府里,几乎很少抛头露面。这人一口道破自个儿身份,莫非是燕平王的小厮
当下不敢大意,交代车夫一声,跳下车来,随着那小厮就进了茶楼。
这茶楼两层,下头是大堂散座,上头有屏风隔开的雅座。
陈斯远上得楼来,跟着小厮到了角落里的雅座。转过屏风,陈斯远扫量一眼,便见一人端坐桌案之后。
一身寻常衣袍,脚下却踩着官靴,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搭眼扫量过来,神情不怒自威,官气十足。
陈斯远心下一动,隐隐有了猜测,方才抱拳要招呼出口,便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陈斯远落座。
陈斯远拱手应下,一言不发坐在那人对面。
那人扫量几眼,面色稍稍缓和,问道:“宗佑忌日快到了吧”
陈斯远道:“家父冬月十九过世的,臬司只怕记差了。”
“哦,”那人了然点头,道:“早前与宗佑见过两回,奈何其后分隔两地,再没见过。”
顿了顿,又道:“你此番进京,是要转籍,以国子监跳过秀才试,直接下场顺天府乡试”
“是。”
那人赞许道:“穷则思变,不错。”又道:“听闻你有些才名,尤擅诗词。便作一阙忆江南可好”
来了!能不能过此人考校,就看这一关了。
陈斯远转动心思,半晌便有了思路,开口轻声吟道:“江南好,明月绿杨梢。茅舍孤灯犹夜织,板桥流水暗生潮。渔火一星遥。”
吟罢,心下忐忑难安,只闷头等着那人说话。
过得须臾,那人嘟囔道:“渔火一星遥……好,果然有些才情。不过下场制艺比得可不是文采,诗词终究是小道。”
“是。”
“我那女弟子与你之约,我认下了。只要你过了乡试,一切自有我做主!”
陈斯远抬眼,便见此人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