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海州城城墙还有一段路的时候,赵沉茜就让容冲停下,徒步而行。容冲当然不可能让赵沉茜独自走过去,同样下马,陪着她一起走。
眼看就到城墙了,赵沉茜不想被百姓看到,暗暗提醒容冲:“前面就是城门了。”
容冲点头,眼眸单纯而真诚:“我看到了。”
赵沉茜默默看着他,狗东西又在装傻,她正要打发他离她远点,侧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殿下”
赵沉茜怔住,缓缓回眸,看到一个女子包着头发,风尘仆仆站在树荫下。她见到赵沉茜,双眸立时盈满泪水:“殿下。”
赵沉茜扫过她背后的青衫男人和小女孩,轻轻笑道:“好久不见,程然。”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书案上,桌面上散落着图纸、名册,看着就知昨夜主人忙到很晚。程然进门,正在打量屋中摆设,余光扫到赵沉茜在倒茶,连忙上前:“殿下,怎么能劳你亲自动手奴婢来吧。”
赵沉茜抬手,拦住程然:“你我之间,还分主仆吗如今国都亡了,哪还有什么殿下,叫我沉茜吧。”
程然看着赵沉茜行云流水的动作,叹息道:“无论朝廷在不在,大殿下都是我唯一的主上。殿下,你变了许多,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赵沉茜微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
赵沉茜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简单说给程然听,程然听着赵沉茜在蓬莱岛、山阳城的经历,叹道:“原来殿下昏迷了六年,难怪。我就说,若殿下活着,必不会坐视那群人糟蹋山河。”
赵沉茜不想假设这些没法改变的事情,问:“你呢当年你在临安清田,我突然失踪,你可有遇险”
程然深深叹气:“说来是我不争气,正月初一那天,我趁知府等人在府里设宴,悄悄去山里清田亩山塘。中午休息过后,我继续上路,突然受到一伙黑衣人袭击,同行的皇城司侍卫都为掩护我战死了,我逃了一路,最后还是被逼到悬崖上。那群人十分凶悍,一言不发,刀刀毙命,必是什么人豢养的死士。我不想给殿下添麻烦,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跳崖,没想到崖下正好有一条河。我被树木所阻,没有摔死,昏迷时被水流冲到下游,为一个采药人所救。我本该立刻向殿下示警,但我在水里撞了石头,昏迷了七天七夜,还弄丢了传讯符。等我醒来,刚能下地行走就赶紧找到附近的小镇,想给殿下传信,但从镇上人口中得知,殿下在正月十六,于汴京城外被妖怪杀死。”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程然回想起她听到赵沉茜死讯时的心情,依然很不好受:“我无论如何不相信殿下会被一只狐妖杀死,打听了许久,期间还尝试过联系皇城司的人。但我很快就发现皇城司里面有叛徒,我不敢再暴露身份,悄悄藏在民间,看着宋知秋封后,小皇帝亲政,殿下的新政全部被废,连孟娘娘也离开了宫廷。不过也好,去宫外吃斋念佛,清清静静,好过待在那个污糟地方受气。殿下对宋知秋那么好,赐予她权力,允她披红纳谏、行走御前,她不知感恩,竟还勾结外人背叛殿下,最后就为了给一个男人当贤妻良母。这个蠢货,叛徒,她必不得好死!”
赵沉茜死前确实很恨宋知秋,但如今连愤怒都消散了,唯余冷漠。她轻轻呷了口茶,说:“人各有志,既然是她选择的路,祝福她就是。”
程然想起宋知秋如今的日子,解气道:“也是,且看她这贤后做不做得下去,我等着看她的下场。”
无关之人,何必为他们浪费时间,赵沉茜十分淡然,问:“这些年,你和其他人联系过吗”
“头几年联系过,但后来汴梁城破,时局动荡,大量百姓南渡,消息网便断了。而且我感觉到有人在找我,我不知是敌是友,不敢冒险,就再没有联系过故人,这些年一直在四处游历,寻觅殿下的下落。前几日我听闻海州城连发好几道政令,有些政令是殿下和我讨论过,但新政还没施行的。我觉得奇怪,就想来海州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殿下。”程然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抹泪,不好意思道,“让殿下见笑了。”
赵沉茜无声拍了拍她的手,静静等她情绪平复。程然哭了一会,那股悲痛发泄出去后,很快就只剩下高兴。程然用力抹去眼泪,道:“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能将殿下救走且藏匿这么多年的,除了容将军,还会有谁我应该一早就来容将军这里寻殿下的,殿下也不至于流落民间,连衣食住行都需自己动手。”
赵沉茜挑眉:“你怎么知道是他救我”
“一定是。”程然对此莫名笃定,“那群人敢如此猖狂,可以料见殿下当初受了多大的苦。有能力救殿下,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殿下的,只有容将军。”
赵沉茜不说话,程然观察着赵沉茜的表情,试探道:“殿下,你和容将军和好了”
赵沉茜指尖摩挲茶盏,缓缓道:“算是吧。”
程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发自真心笑了:“真好。若高太后全下有知,终于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