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月涌江流,巡逻士兵规律地从帐篷间走过,肃杀又凄清。一帐之内,赵沉茜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拉上面罩,回头对其他两人说:“再有一刻钟,海州军就会攻进来,我和薛姜去粮仓点火,镜妖,你带着薛婵去隐蔽处躲着,一旦乱起来,马上带着她离开。”
镜妖还顶着刘豫的样子,淡漠点头。薛婵和薛姜已经换上北梁士兵的衣服,薛婵紧拧着眉,担忧道:“粮仓有那么多士兵把守,你们两个弱女子去,太危险了。要不让镜妖去护着你们,我自己能跑。”
赵沉茜和薛姜一起摇头,赵沉茜说:“我不是弱女子,我是赵沉茜,这次行动的策划者,胜利不只是男人的事,更是我的事。比这更凶险的事情我经历过,我能保护好自己。但你不同,这里很多人认得你,你能来已经帮了我大忙,我不能让你在兵营出事。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施展手脚。”
“是啊。”薛姜也说,“姐姐,你先去外面,等着看我给你点烟花!这群北梁人为非作歹,我早就受够了,看我今日好好教训他们!”
薛婵看看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赵沉茜,再看看双眼晶亮跃跃欲试的妹妹,叹息道:“我被人夸了一辈子贤良淑德,今日才知,我竟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身为长姐,竟要仰仗妹妹保护我。”
“谁说你没有用处”薛姜说,“姐姐,你为我做过太多事了,这一次,换我保护你吧。”
“巡逻的士兵又要来了。”赵沉茜打断煽情,说,“时间有限,做最有用的事,不要拖泥带水。镜妖,保护好她,带她走。”
薛婵也知道事态不允许她矫情,轻叹一声,说:“你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赵沉茜掀开帐篷,趁外面没人,四人飞快躲入阴影里,比了个手势,便各走各的路。镜妖和薛婵一起行动,她们知道巡逻路线,一路沿着阴影,走走停停,有惊无险通过了好几个关哨。
眼看前面只剩最后一道关卡了,薛婵藏在草堆后,默默数着数。最后的时间显得格外难熬,头顶不断有士兵走来走去,薛婵紧贴在地面上,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镜妖看了她一眼,用嘴型说:“不要怕。”
薛婵很意外这种时候竟然是一只妖怪来宽慰她,她感激又丧气,无声叹道:“谢谢。我是不是很没用”
镜妖摇摇头,从草垛里拔出一根草,编成一个草蚱蜢,放到她手里。
薛婵原本不理解镜妖在做什么,直到看到熟悉又潦草的草蚱蜢,她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她怎么都练不好父亲要求的琴曲,蹲在草丛里偷偷哭时,也是一个小男孩揪了一根草,为她编了同样的草蚱蜢。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薛婵看着刘豫的脸,突然一刻都无法忍受了。镜妖歪头,想不通她明明按照杨湛的记忆给薛婵编蚱蜢,为何她却哭了这时东南方向忽然火光大作,薛婵含着泪回头,火焰在她眼眸中升腾飞舞,正如薛姜所说,如一场盛大的烟花。
她们做到了。
薛婵知道,现在粮草库肯定乱成一团,不可一世的北梁人不会想到,他们一切举动都被两个女子牵着鼻子走,而远处阴影里,埋伏着无数背负着家仇国恨,正需要一场激战发泄的故国子弟。
每个人都在这个乱世发挥着自己的温度,唯有她,被金笼关了太久,已失去了飞翔的力量。
门口的士兵看到失火,犹豫片刻后,派一队人过去查看。就在这时,黑暗里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喊杀声,仿佛足有百万之众,北梁士兵大惊,有人喊救火,有人喊捉刺客,有人喊列阵,士兵们慌不择路,撞成一团。镜妖拉住薛婵,说:“跟紧我。”
这是薛婵第一次在人群中不计形象地大跑,周围士兵们有的注意到他们了,有的没有,火光冲天,箭矢飞舞,可以说是薛婵有生以来做过最疯狂的事。她突然变得极其胆大,对身前人说:“你可以变成他的样子吗”
她飞出牢笼、奔向新生的一程路,她希望是和他一起走过。
保持任何形态对镜妖来说没有区别,她微微施法,就从刘豫变成了杨湛。薛婵看着故人俊朗如昔的侧脸,多么希望这一刻,真的是他。
可是哪怕不是他,她也穿过了战火纷飞,抢过了不知谁的刀,砍伤了不知多少人。等她喘着粗气停下来,发现她已一口气跑到了野外,背后喊杀声震天,她裤脚上全是草沫土屑,身上沾染着不明血渍。
她这个样子实在糟糕透了,而面前的“杨湛”依然纯洁干净,不染尘埃。薛婵看着他,认认真真说:“谢谢你的草蚱蜢。”
镜妖歪头,显然,这又是一句不在杨湛记忆中的话,它不知如何回答。薛婵也不在意,问:“他最后那段时间,痛苦吗”
镜妖摇头:“不痛苦,我只是后悔,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