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珠摇头,身体轻薄的像是要融入雾里,背后茫茫白光里,传来不知名的海兽吟唱:“我确实就是骊珠的女儿,父亲嫌我是女孩,没有给我取名,阿婆和街坊一直叫我囡囡。”
“我小时候蠢笨,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慢。阿父从不理我,阿婆骂我是赔钱货,家里只有阿娘愿意管我,可是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对着我哭,怪我害得她容貌憔悴,身材臃肿,连妖力也大不如前。没生我前,她可以在海底来去自如,能为家里采到最贵的珍珠,但自从生了我,她妖力损耗,只能在浅海活动,采一些不值钱的碎珍珠。阿父就是因此才不喜欢她了,要不是我,小娘不会进门,她不会越来越不得宠。”
“我很想哄娘高兴,打水、烧火、做饭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只要我做了,阿婆就不会骂娘了。可是,娘从来不会对着我笑,她时常呆呆地望着小娘和弟弟,然后对我哭诉,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如果我是男孩,就可以替殷家传宗接代、考取功名,小娘的待遇,就都是她的。”
“我可以学很多事,但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变成弟弟。八岁这年,阿娘喝了小娘的酒,变出了蛇尾,还被阿父、阿婆和街坊看到了。我觉得阿娘的尾巴很美,但她却觉得丑,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原形被殷家人看见,妖化发狂,伤了很多人。许多穿黑衣服的人朝她放箭,我想要阻拦,却被人当做小妖怪抓了起来。一位红衣服的姐姐和白衣服的哥哥来看我,说我不是妖怪,让亲人接我回家。”
“我一点都不想回家,殷家没人欢迎我,他们根本不是我的亲人。但没有人听我的话,明明阿父连我多大都不知道,却能做主我的一切事情。我又被抓我那群人接走了,人真是奇怪,他们骂妖怪反复无常,可是他们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当着白衣哥哥一个样,背着他们又一个样,实在比妖怪难琢磨多了。”
“那个红衣姐姐走前明明答应了我,不会伤害我母亲,可是他们却食言了。火刑那天,他们照着我做了一个傀儡,装在囚车里绕城示众,但阿娘并没有出现,他们以为阿娘不会来了,十分生气,就将我绑到刑台上,放了火。我也以为阿娘不会来了,可是最后时分,她还是从海里出现了。阿娘杀了很多人,他们也将阿娘打得浑身是血,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阿娘,却无能为力。我无比希望火烧得快点,再快点,只要我死了,阿娘就不用救我,就可以自己离开了。就在我想自尽时,我身后的木架子说话了。”
赵沉茜深深叹了口气,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只要我念一个咒语,他就可以救我娘亲,还可以狠狠教训伤害我娘的人。”
“你念了吗”
光珠沉默许久,还是诚实回道:“我念了。”
背景传来悠长空灵的鸣声,赵沉茜听不懂兽语,隐约猜到这是某种海洋生物的声音。光珠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凝聚为一条长着四翅的灵蛇,回头发出一阵磬音。赵沉茜看着面前这只四翅灵蛇,心想这应当就是光珠的原形了。
容冲、楚蘅都给光珠把过脉,一致确定光珠只是个凡人孩子,并没有继承到母亲的蛇妖血统,但现在光珠却能化出蛇形,而且比殷夫人多了两对翅膀。能瞒过白玉京两任第一高手的眼,只能说明光珠的血脉极其纯粹,纯粹到没有驳杂气息。
这种现象在妖怪中很稀有,称为返祖。
赵沉茜记得《中次二经》有载,鲜山多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想来殷夫人这一脉是鸣蛇和海妖的后裔,脱离鲜山,进入深海。在漫长的时光中,她们一族属于鸣蛇的血脉越来越稀薄,殷夫人只是一只体型比普通海蛇大些的蛇妖,她上岸后看上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凡人男人,步入一段不怎么样的婚姻,却生下一个血统极其珍贵的女儿。
漂浮的白雾中,忽然冲出来一条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的奇异生物,径直朝着赵沉茜撞来。光珠很生气,挥舞翅膀落到异兽背上,两只小兽就这样在赵沉茜面前打了起来。
赵沉茜:“……”
云雾翻滚,将她的衣袂吹得纷乱飞扬。赵沉茜无奈压住乱飞的头发,说:“别打了。”
话音散在雾气中,没有任何作用,赵沉茜耐心告罄,直接上前,一手捉住光珠的翅膀,另一手拽住异兽的角,强行将他们两个分开。
两只小兽体型虽大,但年纪小,胆子也小,被赵沉茜冷着脸拉开后,就都不敢动了,像两个庞大的挂件,委委屈屈挂在赵沉茜纤瘦的胳膊上。赵沉茜将他们放下,先处理那只仅剩一角的异兽:“你就是蜃”
蜃兽小心翼翼点头,赵沉茜没经历过小孩打架要怎么办,便按照朝堂的规矩,各打五十大板:“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光珠被赵沉茜训了一顿,蔫耷耷恢复了人形,她梳着双髻,眼睛大而圆润,像犯错的小猫一样看着赵沉茜:“我做了错事,害死了很多人,是吗”
赵沉茜沉默,抬手,光珠下意识想躲,然而赵沉茜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大人的错。”
赵沉茜仔细询问了光珠当时情形,大致还原出事情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