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言华听了无数次“都是为你好”,今天这句最残忍。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把她和大姐姐张德华比较,并不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了母亲的虚荣心和好胜心。
张德华成为国公夫人,好强的母亲也要她当国公夫人。
张言华知道,这门婚事在母亲这里是没得商量的。
绝望之下,张言华去了颐园松鹤堂找老祖宗,虽然母亲告诉她,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但,倔强的张言华依然不肯死心,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她也要亲耳听到才行。
一年过去,老祖宗因消渴症的缘故,身体瘦了不少,刚刚入秋,就穿上了夹棉的衣服,有些弱不胜衣,身体也佝偻了,脊背总是挺不直。
扑通一下,张言华跪在硬冷的地砖上,一旁的花椒都来不及给她垫上蒲团。
花椒抱着蒲团,急忙道:“这可如何使得,二小姐小心伤了膝盖。”
“你们都退下。”老祖宗屏退了众人,屋里只有祖孙二人。
张言华梗着脖子不肯起来,“老祖宗,求求您,我就是嫁给贩夫走卒,也不能嫁给魏国公啊,魏国公夫人那么好的人,还是大嫂的亲姐姐,才死了一年,我就……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老祖宗仍由她跪着,“张家锦衣玉食把你养大,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张家三个孙女,德华知书达理,容华谨慎小心,唯有你过得最恣意,我也一直惯着你,不让你娘拘着你。”
“你管家的这一年,大兴俭省之法,得罪了好多人,连你父亲都找我告状,我都弹压下去了,要他们不准找你的麻烦。”
“因为我知道,女孩子家也就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能够任性一些,等过了门,成了婆家的媳妇,就再也回不去了。”
张言华哽咽道:“既然知道前路灰暗,为何要我看见光见过光的人,如何忍受将来的日子都是晦暗无光的老祖宗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老祖宗并没有责怪张言华口不择言,她的目光里有怜悯和悲凉,也有克制和漠然,“因为你……最像少女时期的我,只有来寿家的见过这样的我。但是我那时候没有一个包容的祖母庇护着我,让我可以任性恣意,我一直在隐忍克制,一直道嫁入张家,成了张家妇,头胎生的又是女儿——”
老祖宗闭上眼睛,初为人妇,没有儿子傍身时的委屈还历历在目。
老祖宗说道:“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想着哪怕只能快活几年年也是好的。将来成为妻子、母亲、祖母的漫长岁月里,若有苦熬日子的时候,还能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拿出来尝一尝,能得几分甜滋味。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百年魏国公府,族人成百上千,你将来是徐家宗妇,来管这个庞大的家族不是易事,要比你现在当家理事要繁琐数倍,你又独自一人远在南京,我……除了给你添一些嫁妆,就只能给你这些。”
“我要履行我的责任,稳定张家基业,你也要担负起为张家联姻、增加盟友的责任。女子成婚前和成婚后是两个世界,这一点,没有人比你大姐姐德华更明白的,明天德华会回娘家一趟,她会跟你讲清楚的。”
“希望你……明白事理。”
张言华听到这句“明白事理”的话,比母亲那句“都是为你好”更加心寒。她们三个女孩子的价值就是联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同意就是不明白事理。
张言华后来是被人扶到轿子上抬回东府的。
次日,定国公夫人张德华回娘家恭贺二妹妹定亲。生下儿子之后,张德华长的珠光圆润,模样气质越发像宫里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
张德华去了二妹妹的闺房,张言华躺在榻上,目光无神,也不和心心念念的大姐姐打招呼了。
张德华一声长叹,“我们这种外戚之家,本就是以联姻为立家之本,后代男人基本已经荒废了读书举业,早就不是过去沧州那个书香门第了。为了家族基业,我们三姐妹必定是要高嫁的,你不嫁魏国公,又能嫁谁去”
“当今这些没有老婆的勋贵们,魏国公年轻,家世好,爵位高,他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不是我的选择。”张言华终于开口说话了——昨天从老祖宗那里回东府之后,她就一直不说话。
张德华改口说道:“魏国公是我们家族最好的选择。外头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亲事。”
张言华冷哼一声,“我偏不稀罕。”
张德华说道:“你不稀罕就不吃饭了听说你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不肯动筷子,瞧瞧,脸都黄瘦了。”
张言华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