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船上站太久了,顾映兰从扁舟上下来时,脚步也有些虚浮。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公子——”艄公喊住他,捧着那把琴过来递到他手里,“你的东西可别忘了。”
顾映兰接过琴,点了一下头,再道声谢。
艄公见他失魂落魄,想着刚才那个小娘子被另外一个好看的男人给带走了,不免劝了一句:“公子,看开些吧。”
顾映兰笑着应下,趁着月色降临之前,再次入了宫。
颜如玉劝了圣人一整夜,今日早晨圣人就来认错了。顺道太妃将圣人身边的侍墨和侍笔两个内官都打发了。一时间新的小内官还没挑选上来,就让元宝先充着常侍一职。
元宝这个孩子还是妥帖的,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做事也勤勉,关键是没有读过多少书。
圣人与太妃在里面说话,元宝就站在昌宁宫门口。平日那些小内官和宫娥们都来套近乎。
小内官们不好打听圣人的事,便开始打听他的事:“霍内官,你为何身上不带香,也没有气味呢。”
“对呀,说说,说说。”内官们低声央求着。
元宝只握着拂尘垂首站着。他谨记着胡内官的话,少说,少听,少看,少交。
胡内官说,你只要有近的人,就一定有人觉得你离他远了。心中不衡,则要坏事。你有了近的人,圣人和太妃就会觉得你远了。
这一幕落在顾映兰眼里,心中微动,叶姑姑询问元宝的来历。
叶姑姑将元宝的身世说了。顾映兰神情微微一顿。
又是桑落。
好像到哪里都逃不掉。
叶姑姑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太妃召你进去呢,顾大人。”
顾映兰进了内殿,太妃让圣人退下去,这才说道:“顾卿可是有要紧事?”
顾映兰跪在殿中:“据微臣暗查,接二连三的这几桩案子,并无不妥之处。案情、证据、证人都是齐全。罪名也都定得合理。”
太妃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过,”顾映兰将拟出的名单提了出来,“这些案子单独看并无不妥,可微臣将所有案子都并起来,从林家到石家。再到勇毅侯府和肃国公府。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太妃垂着凤眸看那份名单。
心中骤然一紧。
云锦绣坊的林家和三元堂的石家当年都资助过先圣,捐钱捐物还捐兵器。
至于勇毅侯府和肃国公府,都与广阳血案有关。
太妃是记得那个血案的。
她的父兄当时还未起势,所以未参与屠城。可作为将门之后,她也清楚,非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屠城的念头。
如今她稳坐昌宁宫,虽无太后之名,行的却是监国理政的太后之权。理政七年,她更明白天下事难不过“人心”二字。
“你是说”她拖着长长的丝袍在殿中踱了几步,“主导这些事的,很可能是大荔的旧人。”
顾映兰说道:“微臣以为,此事绝非巧合。”
是了。如果只是两个勋贵,太妃还觉得是整件事都顺了自己的意。可若将林家和石家的死连起来看,就值得商榷了。
“微臣调阅了巡防的卷宗,仔细查看,这几桩案子之中,都有一个共同出现的人。或是偶遇,或是路过,或是主审。”
顾映兰没有再说下去。
可太妃明白,他说的是——颜如玉。
太妃的面色不太好:“再查。哀家要实打实的证据。不要推演的结论。”
顾映兰伏地道:“是。”
他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准备转身出去。
太妃叫住他:“顾卿。上次你取走的白缅桂,如何了?”
又是桑落。
顾映兰觉得今日是逃不过了。他躬身道:“只是替桑大夫救治一个病患。”
太妃睨着他,一语道破天机:“你喜欢她。”
顾映兰觉得太妃这话没太大的差池。
喜欢。
大概就是喜欢吃江州菜,喜欢去茱萸楼,又或者喜欢穿绿色衣裳的那种喜欢。
并没有心悦的程度。
“哀家倒是对她好奇了。”太妃看向叶姑姑,“你见过她,这姑娘有何特别之处?”
叶姑姑知道太妃心结,只说:“容貌很是普通,身形也不妖娆。”
顾映兰一想,还真是如此。
叶姑姑继续说道:“要说最特别的,就是喜欢穿一身绿衣裳。绿得像新嫁娘一样的衣裳。”
太妃不信叶姑姑的话,转而看向顾映兰:“顾卿你若喜欢,哀家给你赐个婚?”
顾映兰的心砰地一下蹦了起来。桑落岂是能被人左右命运的人?若能的话,相看时她又怎会自揭家底?若真赐了婚,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他很快又跪在地上:“微臣并无此意。”
太妃笑了笑:“好了,不逗你了。哀家会遣颜如玉去调查水患,你就去刑部好好查一查。”
第二日天刚亮,颜如玉就接到太妃的旨意,要他即刻出发去水患之处调查水情。
桑落醒来时,颜如玉已经走了。
走了也好。
她盘着腿怔怔地坐在床榻上。
昨晚在船上那一幕,有些不真实。如梦幻泡影。不,昨晚简直颠覆了她两世为人对亲吻一词的认知。
怎么连一个吻,都能做成那样?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唇。舌尖还残留着昨晚亲吻的麻木感,舌系带也破了。
风静站在门边说道:“公子见您还睡着,就让奴传话,让您一定不要乱跑,这些日子您最好身上多揣些防身的东西。”
桑落微微蹙眉。
即便知道莫星河对自己有所企图,可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防着出什么人命吧?还是说颜如玉察觉了什么,只是没有告诉自己?
她打起精神,换了一件衣裳,就去了丹溪堂。
前几日她将桑陆生给她地那颗药丸切了一小块喂兔子,兔子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她有些吃不准,究竟是自己给吴焱吃的那种药,还是说有别的功效。她又拉着李小川去研究那药丸。
李小川嗅了好一阵,还是摇头:“我着实没有嗅过这东西。很有可能是从番邦来的。”
爹怎么会有番邦的东西?
今日左右病患少,她想着可以早些回家去找爹仔细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