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众人眼巴巴地望着那张赌局纸上的银子。
这么多颜色,唯有顾映兰一人压对。谁会以为石头就真是石头的颜色呢?
顾映兰当仁不让地收下银子:“在下运气之举,承让了。”
待送走病患,桑落这才有些抱歉地迎上前去:“顾大人,今日是我爽约了。不若改日——”
“桑大夫,”顾映兰笑着看她,忙了一整日,头发有些凌乱,可双眸依旧精神奕奕。他摇了摇钱袋子:“今日顾某托桑大夫的福有了意外之财,就请桑大夫吃饭吧。”
柯老四坐在屋里听见这话,不住地吹胡子瞪眼睛。这样下去,公子的墙角迟早要被撬没了!
好在知树记得公子吩咐过,不能让桑大夫单独去太偏僻的地方。他走上前去轻轻摇头。
桑落明白知树的意思,颜如玉的叮嘱昨晚风静才刚说过,只是自己欠着顾映兰那一盒子白缅桂的人情,约人吃饭在先,爽约在后,如今顾映兰再相邀,不去总是不合适。
顾映兰晌午便在漠湖边雇了船,原是要赏湖景的,结果在丹溪堂中等了半日,船也未退,便提出去赏日落,再请人送些酒菜上船。
就在漠湖边,也不算乱走。桑落很快就应下了。只是她坚持要自己付酒菜的银子,顾映兰也不再坚持,只由着她付钱。
二人一上船,艄公划着船,晃晃悠悠地往湖心去。
桑落忽而想起上次在船上,被颜如玉强迫威胁着签下文书的情形。说好了要替他做三件事,至今也只做了一件事。反倒是颜如玉又是遣暗卫护着自己,又是送金丝软罗甲。
欠顾映兰的人情,一顿酒菜能还清。可自己本就欠颜如玉的,现在这人情债越欠越多,也不知如何才能还得清?
“桑大夫?”顾映兰坐在船舱之中,将酒菜一一摆了出来,见她坐在船边出神,轻声唤她。
桑落回过神来,提起精神,端着酒盏敬他:“顾大人,上次还承蒙您送了那一盒子白缅桂,早该置备酒席感谢的,今日却又忙中出错,忘了相约的事,着实抱歉。这一盏酒,我敬您。”
又是“您”又是“谢”。
顾映兰只觉得这样生分得紧。
初入京时的相看,原本不过是好奇。毕竟太妃提到颜如玉时又特地提到了这么一个姑娘。说她专治男病,又是刀儿匠的女儿,很是有些意思。
正好查到桑陆生托了媒人给她找郎君。专挑外地来得,想来是为了蒙骗她的出身。他就假意应了去见一面,反正相看是双方的,到时只说相看不成,也就罢了。
谁知见第一面,她竟以为是给她的姐妹相看,老老实实地坐得很远,后来发现被姐妹组局,她又自报家门,为的就是相看不成。
顾映兰没有想到。相看之事,她没当真,自己却有些当真了。
这种事,谁先当真,谁就输了。
他不想与她太过生分,按下她的酒盏,不让她喝,反而说道:“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实难想象腹中之石可以这样蹦出来。”
一说诊治病人,桑落就很自在,语言也直白:“其实不蹦也能出来。但他嘴里不干净,总要整治一下。”
顾映兰闻言开怀大笑。惊得水中的鱼儿也翻了一个白肚。
“不过,不知顾大人是如何推算出石头的颜色的?”桑落原本准备小赚一笔,倒让顾映兰占了先机。
顾映兰定定地望着她,端着酒盏浅啜一口,笑道:“你猜?”
桑落一脸认真:“顾大人也有这病。”
这是最大的可能。
顾映兰被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酒呛到了,用袖子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失笑着摇头:“桑大夫当真巴不得我浑身是病啊。”
上次他捧场买了神油,她说给他留着用。后来又说可以给他看诊,这次干脆说他得过病。
桑落猜不出来:“那是怎么知道的?”
顾映兰捉起筷子,作了一个写字的动作:“桑大夫写那几个颜色的时候,都有些迟疑,唯独‘灰’字,一气呵成。”
竟然是这样!
夕阳西下。漠湖上金光潋滟,美不胜收。
桑落吃了两杯酒,虽不至于醉倒,紧绷的情绪也渐渐松懈下来。她撑着脑袋望着小窗外的景致发呆。
忽地,一阵琴声响起。
桑落眨眨眼,转过头来。顾映兰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古琴来,放在膝头弹奏。
顾映兰是个谦谦君子,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
只可惜桑落是个现代人,对古琴一窍不通。听他奏完一曲,她也不知道夸些什么,只说了一声“好听”。
顾映兰按着琴弦,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她:“当真好听?”
桑落又有些心虚。莫非是弹错了什么音符,在考自己?
她摸摸脖子:“我——”
话未出口,只听见艄公惊恐地喊起来:“别过来!别过来!要撞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叶扁舟直直冲了过来。
“咚——”地一声,船身剧烈一晃。
小桌上的酒盏泼出半盏,顾映兰心疼古琴,连忙用袖子去挡,那琼浆便洒在了袖口的茱萸暗纹上。他刚要掏帕子,却见舱帘被刀鞘挑起,露出一双赤金云鹤纹的玄靴来。
虽看不见脸,可只看那双靴子,桑落就认了出来,是颜如玉!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船舱窄小,一站直身就碰了脑袋。
顾映兰伸手去扶,却被那长长的刀鞘格挡开去。
“桑大夫当真是好雅兴。”声音里已饱含了怒意。
玄靴站在舱外,踏着满湖的碎金,踱了一下脚,船就又晃了起来。这一次连桌上的盘盏都齐齐掉了下来。
顾映兰向前一步,“下官与桑大夫有约,不知颜大人突然叨扰,又意欲何为?”
颜如玉根本不准备理他,刀鞘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对准了桑落:“桑大夫,你就是这样对待本使的吗?”
顾映兰说道:“颜指挥使——”
颜如玉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滚滚的怒意已濒临爆发,他克制着,压着沉沉的嗓音:“桑、落!”
“是。”
桑落动了动脚,却被顾映兰拉住了手腕。
顾映兰急切地看着她,想对她说:当初是你我相看,今日是你我相约。颜如玉凭什么带你走?
桑落却在他开口之前,推开他的手:“颜大人是我的病患,待我——”
颜如玉哪里会等她再许下另外一次见面,他弯下腰,长臂伸过来勾住她的腰,直接将她带到另外一条船上,掌风一扫,两条船分道扬镳。
桑落跌入船舱,还未来得及站起来,颜如玉就欺身上来,将她死死地压在了窗框上。